童年

（作者：IVEN 來源：巴拿馬華人社區）
我的童年很快樂， 但是卻稱不上是美好。 很多人都以爲孩子沒有記憶， 其實是有的， 我最原始的記憶是我一歲多的時候， 送爸爸出國的情景， 那記憶好模糊， 只記得在火車站， 爸爸走了， 但是， 爸爸長什麽面孔卻是全無印象。 作爲一個爸爸， 聽到孩子這樣說， 我想， 應該感到很遺憾， 也很慚愧， 但是， 作爲女兒的我， 當提及爸爸， 我卻內疚萬分。

第二個深刻的記憶是媽媽。 自從爸爸出國後， 媽媽就帶著我們兄妹三人， 日子怎樣過我是記不起來了。 不過， 哥哥和姐姐很快就去了外婆家寄居了， 剩下我一個， 日夜跟著媽媽， 形影不離。 第一次離開媽媽，卻遇到了一件讓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事情。 我在外公家旁邊的沙地上玩沙，一個好可惡的大男孩跑了過來， 他問我姓什麽， 我說我姓吳， 他說， 這裏全部的人都是姓張的， 要麽你也姓張， 要麽你就快點走。 我說什麽也不要姓張，哈哈，我就是那麽一副牛脾氣。 我跑回去， 拉著我的袋子， 還有背帶， 所有是我的東西我都收拾了， 然後我就走了。 三歲的我， 經歷了我人生第一次離家出走了， 也經歷了媽媽人生第一次離開我。 我沿著馬路向回家的方向走著， 邊走邊哭， 袋子就在地上拉著， 樣子甚是可憐的。 下午的太陽毫不留情地照在我身上， 汗水淚水一大堆， 我想， 那是我一輩子最醜的一次。 馬路是在田中間的， 我外婆在遠處的田裏幹活， 聽到孩子哭， 以爲是別人的孩子追著媽媽去趁虛， 她還在大聲地喊， 孩子， 不要去， 乖， 不要走， 等等婆婆， 我帶你回家。 遠處， 剛好見到我外公， 我婆婆叫他截住我， 她自己就在後面慢吞吞地跑過來。 順便說一下， 我外婆當時已經六十幾歲了， 而且比較胖， 所以， 慢吞吞非她所願。 就這樣， 我的逃走失敗了， 在走了一千米路以後被抓回家了， 當然， 這樣轟轟烈烈的事情， 我少不了要哭鬧一番。

我很愛笑也很愛哭， 陪伴我童年的不但有很多歡笑， 也有非常多的淚水。 媽媽第二次離開我了， 那時候我五歲。 她告訴我， 她要去廣州工作， 一個星期就回來了。 我沒有哭， 也沒有鬧， 跟我現在的女兒一樣， 我還是很講道理的。 但是， 這七天並不好過， 我每天都數著， 少一天， 心情就緊張點， 也開心點， 因爲我就快可以見到媽媽了。 第七天一大早， 我就起來站在門口等著媽媽。 早上過去了， 中午到來了， 我媽媽還是不見蹤影。 我脖子伸得比長頸鹿的還要長， 看著路口， 每一輛車經過， 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家裏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在幹嘛， 他們都以爲我已經忘記了那個約定， 因爲我這一個星期來， 表現得特別平靜， 而且很乖。 下午也過去了， 迎來了黃昏， 我等得發呆了， 再也在門口站不住腳了， 我走過了地堂， 來到了倉庫門口， 那裏是離馬路最近的地方。 我坐在那裏眼也不眨地看這路口， 眼巴巴地看這一輛又一輛的自行車由遠處來了， 又消失在遠處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被外公找到了， 還問我爲什麽那麽晚了還不回家吃飯。 他不說話還好， 他一說話，我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我知道了那所謂的一個星期是假的， 我媽媽不會再回來了， 象我爸爸一樣， 她短期內再也不回來了。 “我媽媽爲什麽那麽晚還沒有回來啊？ 今天是第七天了， 她爲什麽不回來啊？ 我要媽媽， 我要媽媽。”我放聲痛哭， 把所有的不滿和委屈都盡情地瀉出來， 豪無顧忌， 不顧一切地哭， 哭得天崩地裂， 把全家人都弄哭了。 他們怕我再上演第二次離家出走， 所以死死地抱住我， 那其實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因爲我被抱了，自從那次以後， 我好像再也沒有被抱了。

很快， 我也適應了沒有父母在身邊的日子。 早餐是兩毛錢， 隨便你自己喜歡買什麽就買什麽。 我不知道當時爲什麽我外婆不給我做早餐， 可能是去田裏幹活去了。 但是， 我啊姨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給我做早餐的。 小學六年， 我是從來沒有不吃早餐的， 但是卻從來沒有在家吃過， 有幸在六年紀的時候吃上了阿姨做的早餐， 那還是托我剛上學的表妹的福。 我跟跟村子裏的所有人都混得很熟， 見誰就叫誰， 嘴巴甜得很， 所以村裏面的人都好喜歡我。 每天早上， 我都會去一個好朋友家跟她一起上學， 所以早餐就是每天在她家吃的。 經常都可以吃到她媽媽親手做的粥， 大冷天， 一碗滾熱的粥端到我的眼前， 沒有不叫我落淚的份兒， 有媽媽的感覺真幸福。

我真的好羡慕我的這個好朋友， 在她身上， 我看到了所謂的母愛， 看到了母親的偉大， 瞭解了母親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每次她生病了， 她媽媽總是守在她的床頭詢寒問冷， 半步不離， 勞心勞力地照顧她， 給她煮粥煮面， 我在一旁看著， 總是幹掉淚。 同樣， 我也生病了， 我躺在床上， 外婆叫我不要吃飯， 給我煮了個湯麵。 我說我不想吃， 我剛想告訴她， 我要吃撈面，但是我還沒有說完， 我阿姨就說， 不吃就什麽都不要吃了， 還把我外婆也罵了出去， 我就一個人呆呆地躺著， 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哭累了， 也就自己睡了， 醒來的時候， 發覺自己的枕頭都濕了一大片。

因爲我糖吃太多了， 牙齒也不注意保健， 所以， 我經常牙痛。 半夜痛醒了， 又或許是痛得不能入睡都是常有的事情。 一次實在太痛了， 我也哭累了， 好希望身旁的外公可以抱抱我， 我把自己的意願告訴了外公， 我以爲外公會看在我病的份上， 抱抱這個可憐的我。 可是， 結果讓我徹底失望。 外公說， 我抱抱你， 你還是會痛的啊， 我抱了你又怎樣？ 不是抱了就不痛的啊。 雖然他有點語重心長， 但是， 他永遠不知道， 他抱了我， 我的心就真的不會痛的了。 有父母可以撒嬌的小孩， 可能從來都不會留意這些， 更說不上珍惜了， 但是， 我卻是從內心渴望著被疼， 被愛， 在別人看來是微乎其微的事情， 卻是我內心最大的追求。

六月天， 經常會無端端下大雨， 大家都沒有帶傘， 所以， 一到雨天， 學校門口就擠滿了家長， 紅黃藍綠的雨傘撐開著， 象雨中的鮮花。 我喜歡下雨， 所以我不討厭下雨， 但是每次下雨， 就會讓我覺得很惆悵， 特別是突其而來的雨， 因爲外面縱使有再多的家長， 都不會有我的份兒。 我家的家長特別放心我， 不是因爲我總是帶雨傘， 是因爲我總有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 不是同學家長送來的雨衣， 就是老師借我的雨傘， 我總是有辦法回家的。 但是， 凡事都是有例外的。

記得有一次， 下大雨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 老師也走了， 學校只剩下我和我的好朋友。 她父母工作了， 還沒有下班， 所以沒有人送雨衣來。 我們只好坐在學校門口等雨停， 但是雨不但沒有停， 還把我們回家的田間小路給淹沒了， 眼看天越來越黑了， 水越漲越高， 雨也越下越大， 我們的心越來越著急了。 她問我會不會有誰給我送雨衣過來， 我很確定的告訴她， 不可能的拉， 最疼我的只有我外婆， 她病得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 怎麽還有可能給我送雨衣啊。

一路上， 閃電爲我們照明， 雷聲轟隆隆的， 不知道是在爲我們鼓掌還是在嚇唬我們， 我沒有害怕， 只是， 我知道我們這樣回家很危險， 因爲小路的旁邊是小溪， 萬一掉下去了， 可能會被水沖走的。 我們拖著手， 一步步地慢慢走， 水沒過了我們的膝蓋， 我們儘量把褲腳拉高， 小心奕奕地走著。 突然， 我滑倒了， 褲子都弄髒了， 因爲都是一些泥漿水， 我朋友說， 我回去要挨駡了。 我本來就很氣， 被她那麽一說， 我乾脆整個人躺到水裏去， 我賴在那裏不起來。 罵吧， 讓她罵個夠好了， 她是我誰啊， 幹嗎要她管我， 對我又不好， 老是懂得罵我。 我朋友看我那麽瘋癲， 她也陪我一起瘋了， 也坐到水裏去了， 還陪我一起大笑。 不過， 她這樣一來， 就辛苦了她媽媽， 因爲泥漿水的衣服不好洗啊。 我是沒關係的拉， 因爲無論我衣服有多髒， 都是我自己洗的， 乾淨不乾淨， 沒人管的， 頂多在老師來家訪的時候， 讓阿姨在老師面前奚落我一翻而已，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也不在乎的。 放肆也放肆夠了， 也是時候要回去了。 我死死地氣地爬起來， 擦了一下臉上的水， 讓我感動的事情發生了。 我看見我外婆， 一拐一扶地向我走來， 哦， 我可憐的外婆， 剛出院， 腦袋的積血剛清除， 連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楚， 她怎麽跑來了。 我趕快走了上去， 這次， 是外婆跌倒腦袋以後， 第一次那麽清醒。 她看見我的樣子， 哭了， 哭得好淒涼。 孩子， 我的孩子， 沒有外婆在身邊， 我的孩子比狗還要賤（是可憐的意思）。 孩子， 讓你受苦了。 我不管自己的身有多濕， 也不管她有多髒， 徑直向外婆的懷抱撲去。 外婆， 你怎麽偷出來的？ 我知道他們一定不讓她來的， 她一定是偷出來的。 她告訴我， 阿姨不讓我外公外婆給我送傘， 外婆叫她來， 她說讓我買個教訓， 以後要記得帶傘， 所以她也一定不會給我送傘的。 外婆見那麽晚了我還沒有回去， 所以堅決要出去， 出來前還跟她吵了一大輪。 讓外婆這樣爲我， 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趕緊扶她回去。 一進門， 就被我還在午睡的阿姨不停地罵， 我不記得她罵什麽了， 反正我也不在乎， 當時我就在想， 如果她敢打我， 我就跟她拼了， 幸虧她也沒有動手。

不能說我的心理沒有一點點的扭曲， 其實， 我也真的很極端， 我沒有學壞， 可能是因爲我愛面子吧， 我是老師同學心目中的乖孩子， 但是， 有時候我也好想讓自己壞， 還是要做到最壞的那個。 希望撕下那好孩子的面具， 讓自己盡情地墮落， 讓自己去享受盡情墮落所帶來的輕鬆和愉快。 不過， 多次矛盾決策之後， 我還是選擇了做好孩子。 既然選擇了， 我就把所有的不滿， 所有的委屈深深地埋藏起來。

我很認真學習， 因爲我知道， 如果我成績不好， 學校的家長會可能連外公也不會來的。 每次我站在領獎臺上領獎的時候， 我希望台下看著我的是我的父母， 而不是那留給認爲沒有什麽大不了而不出席的外公的空座位。 小的時候， 我不懂得要怎樣去表達自己的心理， 但是， 我還是渴望著跟父母分享我的愉快和悲傷的。 開家長會的時候， 我希望到場的是我的父母， 而不是小學是我外公， 中學是我姐姐； 受委屈的時候， 我希望安慰我的是我的父母， 而不是我的姐夫；畢業典禮上， 我希望陪我出席的是我的父母， 而不是我的兄長。 我的成績並不差， 足以讓他們臉上放光， 但是， 我希望的就只是一次， 那麽的一次， 我的父母可以出現在我的同學面前， 好讓他們知道， 我也有爸爸媽媽愛的， 不是只有他們才有的， 可是我的願望落空了， 而且永遠也不會實現的。 現在， 我只有把所有我希望得到的愛， 加倍灌注在我的孩子身上， 讓她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讓她感受被愛的幸福。

070310